竹里馆

一个俗人
更新随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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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叶黄】共此明月

临安城外,烈日当空。

几名挑夫一前一后,肩挑扁担,走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。那担子颇有些分量,扁担被拉出一个弧线形状,压得肩膀的主人呼哧呼哧喘气,汗水从脸颊一路下滑,也腾不出手去擦一把,只好一路走一路暗骂这直娘的老天。

走不多时,头顶阴影笼罩,乌云从天边卷来,越压越低,还伴有隆隆声,是将有一场暴雨。挑夫们都是这条路上的常客,知道最近的茶棚也在二里之外,即使一路狂奔也难以赶在雨前抵达,更何况各人肩上还有担子,索性便不走了,捡了棵树冠颇大的老树,卸了担子栖身树下。挑夫们赚的都是苦力钱,想到近日天气反复无常,路上极为不便,众人都你一句我一句地大骂了起来。说时迟那时快,一个闷雷响起,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,


这雨持续下了一个时辰,不但没有停歇的意思,反而雨势更大。天色阴沉,四野晦暗,景物都在密雨中模糊起来,远处的地平线也难以分辨。好在那树枝叶繁茂,挡去了大半雨水,令树下众人免去了雨淋之苦。只是大雨连绵,又起了风,空气中渐渐有了几分寒意,四周又无挡风之物,众人便拢了些树枝打起火,凑在一些说些路上见闻和乡野趣事,打发无聊。一人解下腰间的酒囊喝了两口,感觉胸膛微微发热,酒虽是劣酒,却够辛辣,驱寒不成问题。他将酒囊递予其他人,忽然瞥见雨雾中出现一个黑点,一时看不清是什么。他微微一怔,用肘碰了碰身旁那人,这荒郊野外,可别是有虎狼出没,虽然雨大至此,也还是警惕些好。

还未开口,那黑点倏地变大,已到了百丈之外,现出个模糊的人影形状。挑夫张着嘴,用力眨了眨眼,还没反应过来,那人影已从自己眼前一闪而过,连是男是女都未看清,隔着火光望去,有如鬼魅一般。挑夫心惊肉跳,不由"啊"地叫出了声,其余人转过头来,见他一脸惊悚,也吓了一跳,只是除他以外,并未有人见到那团人影。顺着他所指方向,路广天低,雨雾蒙蒙,泥泞的地面上连半个脚印都没有,如果真是人,怎么可能走得如此快,又不留下半点痕迹?再说,天色虽暗,却未入夜,更不可能是鬼怪作祟了。众人嘻嘻哈哈,都嘲他胆小如鼠,喝了几口酒便眼花,那挑夫自认看得真切,却毫无凭据,也只好怀疑是自己看错。


兴欣客栈每日客如云来,伙计忙得脚不沾地,给客人端茶倒水,上酒上菜,自己连口水都来不及喝。城外客栈只此一家,赶不及在城门关闭前入城的都夜宿此地,遇上风雪天,房间更是供不应求。今日忽降大雨,赶路的客人比往常少些,伙计也清闲许多,老板娘在厨房骂了两个偷懒的厨子,回到大堂时发现气氛有些不同寻常。

西边坐了几个零散的客人,皆是商人打扮,衣着讲究,身旁还跟着小厮。东边客人却密集,四张相邻的桌子有男有女,皆是一身紧身短打,脚蹬武靴,腰间或佩九结钢鞭,或悬金剑,一看便是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。陈果虽然认不得各门派衣着,但她经营客栈多年,自有察言识人之法,见他们腰间令牌形状有圆有方,便知这些人并非来自同一门派。习武人多傲气,又有门派之分,武学之争,都觉得自家功夫第一,并不将其他门派放在心上,越是低阶弟子,这点表现得越明显。除非师门系同源而出,又或是两派掌门私交甚好,不同门派的弟子之间很少来往,狭路相逢都是目不斜视,像今日这样聚在一起交谈更是前所未见,令陈果十分好奇,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讲些什么。


"各位听到的消息不错,武林盟已下了追杀令,令各大门派,山路水路的朋友合力追查此人下落,如有发现,可就地诛杀这魔头。"说话人作文士打扮,长相秀气,说话似中气不足,腰侧却插着一把判官笔,上面吊一个钱袋子,正是以打穴功夫闻名的状元笔钱文举。

"追杀令并非小事,"一名满头白发的老者哑声道,"如果老朽没记错,这应该是武林盟创立之后第一次行此令,我们雷火堂上下听闻此事,都大为震惊。碰巧老朽在绍兴办事,便顺路来打探一下这事的缘由。"

"的确是第一次。"钱文举点一点头,沉吟道,"冯盟主爱惜此人才华,本想先着人将他生擒,再设法医治他的魔怔。但他入魔前已是武林第一人,若是单打独斗,江湖上能与他过上百招的不出十人。如今他又修炼邪功,狂性大发,恐怕更无人是他的对手,一不留神反而折在他手里。冯盟主思量几日,终于还是发了这追杀令,教各大门派对上魔头时可放手一搏。"

众人未反驳,便是默认了钱文举的话,承认自己根本不是这魔头的对手。陈果越听越奇,此人的功夫竟能令各大门派信服,实在不简单。武林盟她略有耳闻,冯盟主的名讳她也从打尖的江湖客嘴里听过,却不知众人口中这魔头是谁,竟从武林第一人沦落到人人诛杀的地步,连她一个普通人都深感惊心动魄。

隔壁桌一名白衣青年迟疑道:"昨日家师飞鸽传信给我,却未提诛杀魔头之事,只令留心那人的下落,如有消息立刻通知他。"

钱文举转头道:"请教少侠师承?"

青年傲然道:"在下白流景,越云派弟子。"

钱文举微微一笑:"白少侠的师尊定是十分看中白少侠,爱徒情切,不愿让少侠涉险。"话中意思是说你这傻小子功夫太差,你师父自然不能派你去送死。他是读书人出身,话说得漂亮,白流景却没听他话中意思,只当他在夸自己,兀自一脸欢喜,令钱文举无言以对。

白流景对面的黑衣青年忽然叹了口气:"叶掌门修炼魔教武功,走火入魔,三个月前杀南山十八寨三位当家,上个月云来寺的了空长老也死在他的剑下。要不是师父从冯盟主处回来,亲口对我转述这事,我是万万不信的。"这人是霸图的弟子王池轩,他与叶秋曾有一面之缘,对其人品风度颇为敬仰。霸图掌门韩文清三次败在叶秋手下,他的弟子竟对叶秋毫无芥蒂,若不是亲耳所闻,钱文举亦是万万不信。

王池轩右手的男子是他师兄郑乘风,当即朗声道:"他做的这些事后来不知如何被他师叔知道了,叶修为了保住自己声誉,便要杀人灭口。想来他是临时起意,准备未足,游龙剑徐衍之内功深厚,才保住一命,但他全身骨骼碎裂,从此别说用剑,日常起居亦无法自理,当真是生不如死。虽说家丑不可外扬,但闹到这地步,嘉世实在瞒不下去,才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知了冯盟主。"说罢拍了拍王池轩的肩,劝慰他道,"师弟,知人知面不知心,知道么?"

王池轩垂下头:"郑师兄说得是。"

雷火堂那老人名唤马西风,平生最佩服大公无私之人,不由一拍桌子,大声道:"好小子!竟然是嘉世派自己大义灭亲!"他年纪虽大,中气却足,震得众人碗中茶水起了圈圈波纹。

郑乘风又道:"十八寨的三位当家人品如何,我不清楚。但了空长老德高望重,心地慈悲,二十年来从未踏足武林,绝对不可能与叶修结怨。"

马西风看一眼众人神色,道:"各位小友看来不知道当年的宫本之乱,便由我姓马的倚老卖老讲上一讲。"他停下来清了清嗓子,道,"二十年前扶桑浪人宫本一藏来我中原,掀起腥风血雨,各大门派元气大伤,多亏了空长老力挽狂澜。长老斩他一臂,令他不许再入中原半步,这才平息了一场大乱,哪知那扶桑人性情刚烈,上船前一夜竟切腹自尽,嘱托随从将自己尸体运回。了空长老听闻此事,深感自责,悔不该斩他一臂,令其受辱。众人百般劝解,都道宫本一藏咎由自取,怨不得旁人,但了空长老却始终无法释怀。宫本之乱之后,各大门派商议决定推举一位盟主,必要时可发号施令,统领群雄。了空长老德高望重,胸襟广阔,自然呼声最高,六大门派分别派人造访,长老却避而不见,只说方外人不愿再惹江湖是非,从此竟真的不再踏出云来半步,只在寺中诵经念佛,参悟禅理。"
了空长老避世多年,年轻弟子都不知当年之事,只知道他是当世年龄最长的武僧。马西风话毕,现场一时无比安静,众人都对这素未谋面的和尚无比敬仰,又对叶秋的恶行多了几分痛恨。

郑乘风深吸一口气,道:"叶修这等魔头,人人得而诛之。"


忽然门帘一动,引得众人齐齐转头,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踏步进来。青年发束凌乱,面色发白,一身蓝色袍子正在滴水,手上并无雨具,竟是冒雨而来。他眼珠四下转了转,然后朝着西边角落一张空桌走去,嘴里自言自语:"你们北方雨水怎么这样多,路也不好走,兜了半天还是迷了路,可冷死我了。"他一步一滩水迹,坐下后大声叫道,"伙计!快些烫壶热酒来救命啊!"然后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。旁边商客都一脸嫌弃,避得远远的。

众人不约而同地望了一眼窗外,瓢泼大雨中万物模糊,渺无人烟,又不约而同地望了这青年一眼,心中更不约而同地想,这莫不是个傻子吧⋯⋯


一名年轻妇人开口,将众人注意力引回:"叶修这魔头现在何处?诸位可有消息。"

钱文举皱眉道:"有人说他去了蜀中,也有人说他去了漠北,眼下都没有明显可靠的证据。"

众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七嘴八舌讨论起来:"这魔头下手很辣,不快些将他除去,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枉死。""除非他从此不再露面,江湖上朋友这么多,总能找到蛛丝马迹。""若是得了消息,还请诸位互相通传一声,诛杀魔头人人有份,正该大家各出一份力,方显我正道齐心。""不错不错,动起手来大伙儿各显神通。这魔头本事虽大,总归是孤身一人。"


"噗——"

众人的热烈讨论被打断,皱眉朝声音处望去,角落里那青年捏着酒瓶,喷了一桌子的酒。

青年大声道:"伙计你过来!你们这个酒怎么回事?这——么大一个瓶子,里面只有这——么点酒,而且味道还淡出个鸟来了。你尝尝看!掺水的货色还要冒充陈酿。做人不能这么假好吗?"

伙计眉清目秀,站在他面前,不卑不亢道:"客官,我们的酒童叟无欺,您要是不满意,我们可以给你换一瓶。"

青年挥了挥手:"快去快去!"

众人乍一听都觉得这青年话中有话,仿佛是在嘲讽自己,但看他身上衣着平常,又无武器傍身,再加上落汤鸡一般狼狈,完全不是武林中人,便不予理睬。


"我这里还得到一个消息。"说话人勾鼻鹰目,眉骨微微隆起,并非中原人长相,却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,手边放一把铜色弯刀。他停顿一下,似有所犹豫,最终还是说道,"武林盟还花钱请了妖刀。”

"妖刀"二字一出,众人对望一眼,俱是倒吸一口凉气,默不作声。这安静比之前谈及了空长老时又所不同,是压抑中夹带恐惧的沉默。

"妖刀是什么人?怎么令你们如此害怕?"一名少女娇叱一声,她见众人目光闪烁,与先前高谈阔论模样浑不相同,语气中不由带了几分轻蔑。

众人瞧这少女模样天真,并非假装。方才亦从交谈中得知这少女来自天山派,很少踏足中原,没听过妖刀二字算不得是她的错,也就不怪她无礼,只是依旧无人作声。

片刻后,那鹰目青年道:"没人知道妖刀是谁,谁是妖刀。"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,最后落在少女的面上,"见过他的人都死了。"寥寥几字,并未说到妖刀的手段,只因他自己也不知道,但这句话却令在场人浑身生出寒意,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利器架在自己的脖子上,随时可能被人取走性命。


与少女同桌的忽然少年身子一颤,手忙脚乱从随身包袱里掏出一本册子,翻开了第一页。这本册子是他下山办事时师姐塞给他的,怕他初次行走江湖被人给骗了,让他先读一读,说是可以长些见识。

江湖中有一人名叫观棋不语,他编写了一本武林名人谱,记录各位成名人士的师承,兵器以及生平事迹。打头第一位便是嘉世的叶修,他剑掌双修,十八岁继承掌门之位,在前辈星宿面前不露怯意,一把却邪剑,一对落花掌,刚柔并济,连败六大门派。更有说书人说他是斗神下凡,有真元护体,可以一己之力对垒千军,这自然是过于夸大,但说他是百年一见的武学奇才并不为过。那册子上还说他人品正直,心胸宽广,仗义而为,是下任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,当然,这些都是他入魔前的事迹,过不多时,这一页便要多添几行,记录他走火入魔滥杀无辜的事了。

名人谱中记录人数多达一百零八位,从南疆到西域,不论门派出身,但凭本事上榜,卷中密密麻麻,记载颇为详细,可见这位观棋不语消息灵通,所知甚多。唯独最后一页,提到这位妖刀时,既无画像,也无武学记载,更无生平事迹,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未提及。事实上,连妖刀二字都是观棋不语为其所取,只因此人行事亦正亦邪,身份亦十分神秘,至今无人知道他的真面目。见过他的人,都已经躺在土里,不会开口。

妖刀拿钱办事,从未失手,所杀均是极恶之徒,但许多正道人士提到他仍然心中发毛,叶修这样一位曾经人人敬仰的大侠都已入魔,谁能保证妖刀将来不会掉转刃口?

"死在妖刀手下的人,身上只有一道伤口,极细又极深,一招致命。"郑乘风道,"有人说他是世家公子,谈笑间摘花飞叶,取人性命。"

王池轩接口道:"也有人说他是绝世美女,杀人武器是发髻上的玉簪。"


"噗——"那青年又猛然喷出半壶酒。

众人都望着他,他却不看众人,一张脸涨得通红,正伏在桌上咳嗽,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。

伙计走过来,弯了弯:"客官这次又有什么吩咐?"

青年又咳了两声,用袖子擦了擦嘴:"咳⋯⋯没事没事,刚才喝得太快呛着了。你可以走了!"又喊,"等等你回来!这酒不错!再给我来一瓶一模一样的。"

伙计道声"好嘞",擦了桌子,又去取酒。众人一脸莫名其妙,这人到底是干嘛的……


半个时辰后,外面的雨停住,天色亮堂起来。被大雨困在客栈里的一干江湖好汉取了兵器互相道别,这就要分道扬鞭去继续打探魔头的下落,临走时又不约而同望了一眼角落里,那青年已醉了,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,似乎是睡着了,令人哭笑不得。有个伙计要去摇他,被陈果制住:"喝醉的人最讨厌被人吵醒,别理他,过一会儿自然就好了。"

 

入夜,住店的客人都陆续回去房间,大堂里只剩下几个伙计,和那名醉酒的青年。陈果去后院吩咐了厨子明天要买的菜,想起青年还在大堂趴着,今天客房未满,要是他的酒还没醒,就让伙计把他抬进屋里去,第二日再结账即可。

她回到大堂,烛火摇曳,桌子却已空了,桌面上放着一锭白银,用来付今日的酒钱绰绰有余。

陈果指了指那银子,问一旁的伙计:"人呢?"

伙计正在打瞌睡,被陈果吓了一跳,猛然惊醒:"啊?什么人?不知道,可能已经走了吧。"连忙去收拾桌上的酒瓶和碗筷。

陈果忘了一眼窗外,黑漆漆的树林里没有半点火光,心想真是个怪人,冒着大雨来,赶着大半夜走。

 

叶修打了个哈欠,推开房门,正要进去,黑暗中一只手从门后探出,取他手腕。房中伸手不见五指,这招又疾又猛,看来是等待许久,算准对方一身疲惫难以防备。就要得手,叶修双目一睁,眼中疲态一扫而尽,右臂向后疾缩,已避开对方偷袭。那人反应也快,一招不中,立刻变指为爪,再取叶修肩头。叶修一声不吭,侧身避开,左掌并起,以掌刃再斩对方颈部,逼得他退后两步。二人都不言语,各自出招,在这漆黑的房间里缠斗起来。

那偷袭者一时使擒拿手,一时变为拳法,招式密集,变化多端,疾风暴雨一般攻向叶修的紧要位置。叶修却不与他搏命,只是配合他的节奏,双掌翻转腾挪,以守为攻,以静制动,不给对方半点可乘之机。他掌风温和,看似轻柔无力,实际纳千钧之力于掌根处,轻可断人骨骼,重可震碎五脏,正是名动天下的落花掌。二人打得热烈,却又又另有一股默契,步履轻盈,时分小心,不发出声响,也不波及房中其他物件,仿佛怕惊动客栈里的其他人。

百招之后,叶修察觉对方呼吸急促,出手章法渐乱,不由嘴角上扬,故意露出个破绽,偷袭那人果然中计,一步上前,要再扣对方脉门,叶修却是一招金蝉脱壳,与他滑步错开,害得对方踉跄两步,险些摔跤。待到那人稳住脚步直起身子,才发现叶修已不见了,他原地转了转身体,却察觉不到叶修的呼吸,四周安静,只有窗外远远的蛙叫和此起彼伏的虫鸣。起初是他守株待兔,偷袭叶修,没想到局面陡转,二人身份调换,变成他在明叶修在暗,错失赢面。

他神经紧绷,双耳竖起,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声响,立刻朝那方位扑去,谁料腰间一麻,已被人点住了穴道,双腿顿失气力,就要倒下,却被一个身体抵住。

叶修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,一只手点在他腰间穴道,另一只手则从后方环住他的脖子,顺势一脚将门关上,又将人压在门上,显然是知道这人的厉害,不给他丝毫逃脱机会。


二人胸背紧贴,叶修感觉身前一片湿凉,他低声道:"怎么样?还打不打?"竟是已经看穿对方身份。叶修见身前人倔强,一言不发,腰间二指所使之力又重了两分,那人闷哼一声,却不求饶,竟运起全力以肘后击叶修胸膛,逼他松开自己。叶修却不如他所愿,并不闪避,受了他一肘重击,仍将对方禁锢在自己身体与门板之间。

"呵呵,还不认输?"他见对方不吃强硬手段,便以手指朝对方腰间穴道传去一股真气,那真气忽轻忽重,游丝一般,又无规律,反复冲击着那人穴道,虽然并无疼痛之感,却是又麻又痒,如万蚁噬咬,比之前难受百倍。

那人虽然硬气,终于耐不住这滋味,呼吸凌乱起来,咬牙切齿道:"松手!叶修你他妈的⋯⋯你松手!你用这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英雄好汉!"

叶修指尖真气暂时一收:"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英雄好汉了?"

那人道:"人家都杀到你头上了你居然还手下留情不发全力,你还要命吗?"

叶修道:"旁人杀我,我自然不留情。"言下之意,你又不是别人。

那人凶狠道:"放手!再不放手老子要你好看!"

叶修哼哼两声,凑在他耳畔:"黄少天,你要怎么让我好看?嗯?"

 

雨后不见星辰,却有一轮明月升起,比往常光亮更甚,皎洁清辉透过窗户,照在二人脸上。叶修身前那人,俊美修目,一脸怒气,赫然是那冒雨而来的青年。

黄少天耳边听的是叶修的温言笑语,脖颈上是他喷出的温热鼻息,身后更是他的坚实胸膛,不由心中一荡,面对他的戏弄之辞,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连制住自己腰间穴道那手松开也未察觉。

白日里他虽饮了酒,却并非真醉,此刻却是不光面上红了,更连耳垂也红了。


黄少天站在原地,有些不自然地说:"你别得意!这次我是空手而来,拼拳脚当然不是你的对手。"

"知道就好!"叶修转过身,走了几步,"不过你带上剑也不是我的对手。"

黄少天正要反驳,又听他凶巴巴地道:"脱衣服!"

黄少天一愣,瞪着眼:"你要干嘛?"

叶修头也不回:"不干嘛。你身上的衣服是湿的,冒雨来的?再不脱下来,等着寒气入体练寒冰掌吗?"说完从箱子里扯出件自己的衣服扔给黄少天,"换上赶紧走!别让人看见!"

黄少天接了衣服,搭在肩上,却并没有立即换上。他站在原地不动,见叶修走到床边,窸窸窣窣地宽(尼玛)衣解(尼玛)带,竟然是要睡觉,忽然有些愤怒:"出了这么大的事,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?"

"我说过了。"黑暗中,叶修的声音听不出悲喜,"让你快走。"

"十八寨的人是你杀的?了空长老也是你杀的?"黄少天走近两步,努力压着嗓子道,"还有你师叔游龙剑⋯⋯"

叶修打断他:"如果是呢?你是不是杀了我,为武林除害?"

黄少天道出三个字:"我不信。"

"你既不信,又问什么要问。"叶修往床上一躺,"但是你问了,是因为你信了。"

 

黄少天摇了摇头,他忘了黑灯瞎火中叶修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:"你知道武林盟对你发了追杀令吗?"

"知道。"叶修顿了一顿,才叹口气,"所以我让你走。"

黄少天没吭声,半天才问出一句:"你知道我来干什么的吗?"月光冷淡,照得他脸半明半暗,却照不出他脸上复杂的表情。但叶修已经听出他这句话语气有些不对。

"我是来杀你的。"黄少天的声音和他身上的衣服一样冷。

叶修沉默片刻,道:"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,不怕坏了你的招牌?"他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。

他没有等来黄少天的回答,而是听见黄少天脱衣服的声音,令松了一口气,黄少天肯走最好,从此二人再无交集,总好过你死我活。他掌法虽略胜黄少天一筹,但他手中已无却邪剑,何况他心里非常清楚,面对黄少天,他的落花掌定然拍不下去。

哪知黄少天并未跳窗而逃,而是转身跳上了床。

  

"不是我要坏自己的规矩,我已经动过手了,但是杀不了你,也只好自认倒霉了。"黄少天盖着被子,背对叶修。过了一会儿,他又有些不甘心地叹了口气,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他那块马上要碎掉的招牌。

"你没带剑,怎么知道杀不了我?要不再试一试。"叶修心知肚明,故意说道。

黄少天猛然翻了个身,支起半个身体瞪他:"诶你这人!刚刚不是你说的吗?就算我带了剑也杀不了你,不要得寸进尺好不好!阿——–嚏!"

"你老老实实给我躺下去,我可不想明天跟老板娘解释为什么房间里多了个病人。"叶修把黄少天强行压了下去。

黄少天一想有理,便嗖的一声顺势滑了下去,只露出半个头。

借着月光,叶修望着只露出一对眼睛的黄少天,有些啼笑皆非,帮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:"我刚刚说的是你赢不了我,但你比我清楚,杀人和比武是两回事。"

"不错。论武功你是天下第一,哼哼,论杀人却未必。"黄少天洋洋得意,"说起杀人,我是行家。用剑,下毒,暗器,我知道至少一百种方法。嘿嘿,要不要下次教教你啊!"

"杀人也是一门学问。学无止境,正要讨教。"

"不过我今日才知道。"黄少天忽然低声道,"令人身败名裂也是其中一种。"

叶修嗯了一声,没有说话。


两人陷入沉默。

半晌后叶修开口:"你为什么从没告诉过我你就是妖刀。"

"杀手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。你们这种名门正派不是最瞧不起杀手吗?堂堂嘉世掌门,武林斗神,身边居然有一个杀手朋友,岂不是很丢脸?"黄少天自嘲道。

叶修点头道:"这下好了。我是魔头,你是妖刀,正好一对儿!"

"滚滚滚谁要跟你凑一对!现在整个武林都要杀你,谁脑子坏了才要跟你扯上关系!"

"那你还冒大雨来找我?"叶修忍不住笑了。

"我是来杀你的好不好!我又不知道你受没受伤,万一被别人抢了先,岂不是丢脸?我妖刀的金字招牌还要不要了!看你刚刚身手灵活得很嘛,早知如此,我就不必来得如此匆忙。阿——嚏!"

"你怎么找到我的?看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。"

"不用担心,我截下了他们的信使,路上杀了五个刺客。除了我,已经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了,你先安心在这里待着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!谁也想不到大魔头会躲在客栈里当个火夫。"

"我懂了。"叶修若有所思,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,"所以你杀不了我,也不能让别人杀我。"

 

"你看,虽是夜晚,但总有明月。你的事也一样,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。"黄少天还在看月亮,转过头见叶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,还笑嘻嘻的,心里有些发毛,"你你你这么看我做什么?你怎么不说话?"他伸出一掌,在叶修眼前晃了晃,"喂!老叶你不会是中邪了吧。大半夜的别吓人啊!你⋯⋯"话未说完,却见叶修的脸越来越近,最后竟覆在自己的唇上。黄少天脑中轰地一声,思绪一片空白。

叶修双唇柔软,在黄少天的唇上辗转摩挲,像试探,又像在挑逗。黑灯瞎火孤男寡男,他听见黄少天袒露心迹,一时情动,有些失控,又见他转过头来,眸中映着明月,光华涌动,哪里还能把持自己?只是他努力半天却没得到回应,不禁害怕是自己一厢情愿。他松开黄少天,低声道,:"抱歉,少天,我⋯⋯"却见月光下的黄少天呼吸急促,满面涨红,眸色迷茫,并非厌恶之色,他心中一喜,忍不住一把搂过黄少天的后背,又倾身过去。

叶修低声笑道:"我看中邪的,更像是你黄少天。"说完又要转头吻他。

叶修的鼻息温热,喷在黄少天的耳后,令黄少天耳根发痒,心里更像羽毛撩拨,奇痒无比,仿佛真的中邪了一般,最后他忍不住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。

二人靠得这么近,叶修自然被喷了一脸的口水。他深深吸一口气:"黄,少,天!"

黄少天回过神来,一脸尴尬:"那个⋯⋯你⋯⋯我,对不住。刚才,那个不是故意的。谁让你靠那么近,就,有点痒,我实在忍不住⋯⋯"

叶修眉一挑:"换你被人喷一脸口水试试?"

黄少天想了想,一脸要上刑场的表情:"行行行!那你喷我?我让你喷回来总行了吧!"

叶修简直哭笑不得。

"这么点小事怎么还生气了?"黄少天面上红得像能掐出血,"要不,咱们再来一次?我保证不打那个⋯⋯啊——嚏!"

 叶修:"⋯⋯"

 

【此处先省略5000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我想个法子再补】

 

第二日,厨房里的喷嚏声不断,已经到了惊天动地的地步。新来的伙计鼻头通红,不住吸着鼻子,眼泪都差点出来,其他人都离他离得远远的,不敢靠近三步之内。

黄少天枕着胳膊叼着根草,躺在离客栈不远的一棵树上,听见动静乐得幸灾乐祸,哈哈大笑,说来奇怪,一早起来他的症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"阿——嚏!"黄少天正在欣赏天上流云变幻,感受秋风拂面,冷不丁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,幸好他一只脚牢牢勾住了树干,才没从树上摔下去。

 

"好你个叶修!背地里骂我!给我等着!"

 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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