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里馆

一个俗人
更新随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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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叶黄】风雨有晴时(Fin.)

屋内没掌灯,黑黢黢一片,月光从窗格透进来一些,地面如有点点银河闪烁。

 


 

叶修仰面躺在床上,连衣服和鞋都没脱。他合上眼,又睁开,来回翻了好几个身,却无论怎样都无法入眠。尽管他相信屋子中央坐的那人不可能趁他睡觉时出手,但是任谁被人这样一直盯着,都会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。

 

 

 

那个黑影面朝床榻方向,坐得极为端正,却又一动不动,也不知是醒着,还是睡了。这样的沉静比暴风雨更悚然,像是在静静等待索人魂魄的无常。

 

 

 

叶修觉得再这样下去,自己不会死在以前那些仇家手上,反而可能会因睡眠不足神经衰弱而英年早逝。虽说江湖人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,朝不保夕,但他已经退出江湖了!何况暴毙在床这样的死法实在太他妈的丢人了!保不准被人歪曲成不堪入耳的淫猥之事,岂不是一世英名尽毁?

 

 

 

叶修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,他下地点上蜡烛,再慢悠悠回到床上,双腿盘坐,重重叹了口气,十分无奈的模样,冲黑影道:“我说剑圣大人,咱们打个商量行吗?你的房间在隔壁,你这样我实在睡不着啊。”

 


 

烛火噼啪燃烧,屋子渐渐亮了,黑影的面目也清晰起来,叶修口中的剑圣大人,乌发高高束起,面有玉色,目似星子,竟是个廿岁左右的英俊青年。

 

 

 

此人本名黄少天,幼年时分拜入蓝雨派修行剑术,蓝雨本是江湖中籍籍无名的小门派,不料黄少天入门不及十载,已将本门剑术四十九式练至化境,又翻阅历代典籍,自己从中悟出一套御剑之法。从此那剑在他手中灵动自如,仿佛凭空长出一截手臂一般,四正四隅,要削要刺,心到剑到。

 

 

 

他年纪虽轻,一出手便在江湖中崭露头角。先是无意中破了昭华派的碧霄剑法,又代表本门出席论剑大会,以一招剑落长空败了铸剑阁的少阁主赵无夤,后来他为派中长辈寻找药草,准备渡水出海,遇到东瀛来的大船攻击,在水上连胜武士三十六人,鞋袜未有点滴浸湿,被在场水手们宣扬出去,一时间蓝雨二字江湖中无人不知。更因其性情坦荡,出手磊落,如今得了剑圣之名。只是他武艺虽高,却无心掌门之位,一心求剑术神通,一年中倒是有八个月都游荡在外。

 


 

三年前黄少天到了临安城,为他师尊料理一件陈年旧事。事毕正欲返程,却因一场误会,将路过的叶修当成个欺男霸女的无赖,不由怒而拔剑。他本来只是想削落对方的衣袖,以示威吓与惩戒。手起剑出,眼前但见一片剑光闪烁,光影万千。他将长剑归鞘,正要再开口讲一番道理,岂知对方分明一动未动,身上衣着却完好无缺,竟不知如何闪过了他快似风密如雨的剑招。黄少天心下一动,这才知道自己竟是错怪了人。这样快的身法,即便不是一派宗主,也非寻常江湖人,又怎么可能是个街头无赖?他初出江湖,一路纵横得意,难免有些傲气。此时忽遇强敌,心中又怒又喜,哪里忍得住想一分高下之心。

 


 

黄少天开口道:“喂!你功夫看起来不错,我们打一场吧!”说罢屏息凝气,比了个起手式,欲与对方切磋一番。那人笑盈盈地道:“打架可以,但是嘛……”,黄少天手中剑势不由一缓:“但是什么?”只见对方冲他眨眨眼挥挥手,唇启微动,竟是未出声的二字——“下次”,倏然间他衣袂生风,身形疾退,一个飞身径直越出窗去,竟是脚底抹油直接溜了。

 

 

 

黄少天打架从未遇过临阵脱逃之人,一时愣在当场,反应过来时又哪里还来得及去追。他虽怒极,心思转动也快,忙拦住那人同行的伙伴,才知方才与自己交手的,竟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斗神叶修。

 

 

 

黄少天摸了摸腰间宝剑,咬牙心道:斗神?有什么了不起!下次再遇上这个叶修,定要和他分出高下,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!

 

 

 

从那以后,只要遇上叶修,黄少天必要追着与他打一场。可是天大地大,人海茫茫,哪里那么容易遇上?没关系,那就先想办法遇上。他去嘉世山庄守株待兔,又去烟雨楼买消息,各种武林大会也从不缺席,连各大世家的比武招亲也不放过。但即便如此,二人总是一遇即散,真正交手的机会并不多。只因叶修此人狡猾非常,每每口头应了武约,到了约定的时间却总不见人来。黄少天吸取了先前的经验,再见了面,不由分说提剑先上。叶修一边挡一边躲,嘴上也不闲着,或是询问黄少天近况,或是从他身上打探情报,或是说些无厘头的话逗他着恼,这样竟也不曾受伤。待到话说尽了,叶修就变成河里的泥鳅,总能寻着个空档脱身。只闻三声大笑,人已没了踪影,每每气得黄少天牙痒痒,忍不住挥剑大骂。

 


 

半月前,黄少天得到消息,叶修要在风雨亭金盆洗手,离开嘉世山庄,从此退隐江湖。他又气又急,要是叶秋真这样退隐,往后自己要去哪里寻他?他尚欠着自己一场三年之久的武约未践。黄少天恨不得插上双翼,飞身赶去风雨亭,无奈又被他事所绊,当真急得如同油锅上的蚂蚁。待他终于急匆匆赶到,早已不见了叶修的踪影。

 

 

 

黄少天使了不少银子,才终于寻到当时围观的散客游侠,得到了些零散的线索。他快马扬鞭,一路持续探寻打听,生怕半路错了方向,走了三日,终于到了千波湖。

 

 

 

小舟悠悠然,正往湖心荡去,两岸有山,映得湖水一片碧色。船夫撑着长蒿,唱着一声高一声低的山歌。叶修背身倚在船头,随着歌声拍手应和。他解了长发,披在肩上,哪里还有半分像个武林中人?倒像个被贬落凡尘的散仙了。

 

 

 

此情此景看得黄少天一怔,他心中忽有片刻迟疑,是否还要追上去?

 


 

方才还是山色空明,水光潋滟,忽然半空漂起迷蒙细雨,黄少天仍立在远处。

 


 

雨势渐大,船夫拿出蓑衣与斗笠,罩在身上。叶修缓缓起身,往船舱走去,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:“下雨了不先躲雨,岂不是傻子?”

 

 

 

小船已驶至湖心,这一声却不轻不重飘进黄少天耳中。黄少天骂了一声,在草丛里随手拈起几粒石子。他定定神,以打水漂的手法向湖中斜打出去。石子落在水中,本该沉下,却被后方打来的石子击中,猛然再蹿向前。打水漂的游戏民间几乎人人都会,但是最多漂上三四回。似他这样连发十子,不偏不倚首尾追击,却是需要十分的准头和极巧妙的力度。不然不是打偏便是使力过猛将石子击飞击沉,哪能一连二,二连三,连成一座落脚栈桥。最后一枚石子落在水面之时,黄少天一脚轻踏,借力跃起,前面九枚石子再依次渐落,又被他脚下一一点过,沉入水中。

 

 

 

只一眨眼的功夫,黄少天已旋身落至小船之上,他脚下又轻又稳,连船夫都未发现。江湖中有这等俊俏身手的,不会超过五人。

 

 

 

他一撩下摆,也弓着腰进了船舱。

 

 

 

叶修见了来人,惊讶道:“咦?黄少天你怎么偷偷上来我的船?”黄少天瞪他一眼:“避雨!”见他悠哉模样,不由怒道:“我且来问你,你干什么要离开嘉世山庄,又说要退隐江湖?是不是有什么苦衷?说出来!本剑圣为你讨个公道?”叶修摇头道:“这是我自己的决定。”

 


 

黄少天道:“你这一走又打算去哪里?”叶修一本正经道:“既然是退出江湖,自然是要隐姓埋名,不能让外人知道我的行踪。你这样问,让我如何答你?”他看了黄少天一眼,见他身上都是有尘土与雨水的痕迹,又笑道,“你从风雨亭追到这里,就是想问我要去哪里吗?”黄少天道:“你去哪里关我什么事?我不过随口问问。我来,是因为……你还欠我一场武约!”

 


 

叶修摸了摸下巴:“哦,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。”黄少天怒道:“什么好像!分明就有。”叶修道:“好,我应下。打完你就走?”黄少天半日里“唔”了一声,道:“打完就走。”心中却想:叶修答应得如此爽快,恐怕仍有什么诡计,需要提防。便道:“不过这船小易翻,动起手来,我们两个掉下去倒是没关系,要是连累了外头的老汉,岂不问心有愧?不如等船靠了岸,我们找个空旷无人之处再比划。”

 

 

 

叶修笑道:“依你之言。”说罢倒了一杯茶,递给黄少天。

 

 

 

二人见面未动手,已是极为罕见,遑论在这方寸之地饮茶闲谈,全凭了老天爷的一场雨。

 

 

 

舱外雨声滴答缠绵,舱内茶气清香怡人。

 

 

 

船靠岸之时天已放晴,二人撩起布帘,看了一眼一旁伫立的石碑,原来已顺着水流漂到了镇江。这是京杭大运河流经的重要商贸城镇,码头上人来人往,热闹非常。

二人从船舱中钻出来时,把个船夫吓了一跳,千波湖时还只有一人,怎么忽然凭空多出一人。

叶修对船夫点头一笑,也不多言,掏出一锭银子递过,便拉着黄少天跳下甲板,往码头走去。

 

 

 

二人上了岸,黄少天紧跟叶修,寸步不离,生怕一不注意他又跑了。叶修见状既无奈又好笑,数次保证自己绝不偷走。但黄少天一朝被蛇咬,哪里还敢轻信于他,哼了两声应得含糊,却是双目炯炯,一刻不肯放松。

 


 

黄少天见他甩着袖子往集市走,停步道:“等等!不是说找个空旷之地比试吗?”叶修道:“你就这样迫不及待?”黄少天怒道:“到底是我急,还是你这人无赖?一句下次!就过了三年!生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!”

 

 

 

叶修冲他眨眼:“哪来的孩子?我们两个都是男人,怎么可能生得出孩子?”黄少天气极,翻了个白眼:“滚滚滚!孩子是重点吗?你堂堂斗神,毫无半点信誉可言。如今你都退隐江湖了,想跟你打一架怎么还这么难?”

 

 

 

叶修道:“我这不是答应了吗?但是要打架总要先吃饱饭吧!不然哪来的力气?你说呢?走走走,先找个地方落脚。”不说不要紧,他一提吃饭,黄少天才觉察出腹中空瘪,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。他从风雨亭马不停蹄赶到千波湖,路上只吃了两口干粮,好不容易上了船,船舱里却又只有茶,半块糕点都没。反正吃个饭,叶修也不能跑了,这样一想,便由着他拉着自己直奔前方的云来客栈。

 


 

二人在店里吃得酒足饭饱,又是烧鸡又是美酒,眼看这就天黑了,二人都是第一次来镇江,别说黑灯瞎火,白日里都不一定能找到空旷郊野之地,便决定先洗洗睡了,比武什么的留到明日再说。

 


 

叶修前脚回到屋中,刚关上门,便听咿呀一声,黄少天后脚已跟着进来了。

 

 

 

叶修奇道:“不是说先睡了,明日再说吗?”黄少天上下打量他一番,哼了一声:“叶修你老实交代!刚刚你老是给我倒酒,是想把我灌醉了晚上偷偷溜走吧?多亏我留了个心眼,没有栽倒在酒池肉林的诱惑里。”叶修一愣,哭笑不得:“冤枉啊!我好酒好菜招待你,要我怎样说你才相信?你总不会是想在我房中一直待到天亮吧?”黄少天睁大眼,打了个响指:“答对了!”说完便往椅子上一坐,彻底绝了叶修金蝉脱壳的后路。

 


 

叶修翻来覆去半宿,终于崩溃:“我说剑圣大人,咱们打个商量行吗?你的房间在隔壁,你这样我实在睡不着啊。”

 

 

 

黄少天其实也疲乏得很,又被叶修呛了两口酒,若不是叶修先绷不住同他说话,再撑一会儿,只怕他就要自己栽到桌上去了。听到叶修开口,他强撑起眼皮:“你躺在床上还好意思说睡不着?不如我俩换换?”酒意困意一起涌了上来,又嘀咕道:“那么多人找你切磋,你都应下了,为什么单单不与我打?看不起本剑圣吗?不讲信用!无情无义!狼心狗肺!负心薄幸……”

 

 

 

他一口气说了十七八个成语,前头还好,后面越说越离谱。叶修忍不住笑了,轻声唤他:“少天!”黄少天道:“干嘛?”叶修道往里头挪了挪身,拍拍床榻:“你这么怕我逃,那咱两今晚躺在一块儿,我不就逃不了了?”

 

 

 

黄少天心想不错!他们两个都是男子,睡在一起也无不妥,叶修只要有一丁点儿动作,也能叫自己察觉了,真真好主意!

 

 

 

二人便同床共枕,和衣而眠。黄少天想了想,又将二人腰带抓过来缠在一处,这便是万全之策了!

 


 

黄少天闭上眼,忽听身旁人唤他:“少天?”他不答,假装已入梦乡,只看二人缠在一处,叶修还能再使出什么伎俩。

 


 

耳边却是一声轻叹,叶修低声道:“一开始并非有意,只是每次你来约战的时机都不巧,总是碰上我有急事要办。”叶修停了半晌,又喃喃道,“后来不知怎的,每次看你挥着冰雨兴冲冲来找我,我就欢喜。再后来,我便故意拖着不与你比……你以为我不知道吗,在埋骨之地那次,躲在暗中帮我的人是你,孙翔约我比试时在铁甲山庄中布下陷阱,也是你偷偷潜进去替我拔掉……风雨亭啊风雨亭,一面风雨一面晴。今日我既已决定孤身退隐,做个闲云野鹤,又何苦让你惦记着这场武约?比完这一次,江湖上再无叶修此人。而你,仍是剑圣。”

 


 

黄少天每次都被叶修三言两语撩拨得怒气高涨,从不知道叶修也有如此话多之时。他当黄少天睡着了,才能如此清晰地剖白心迹。若是知道黄少天醒着,便是打死也说不出这样明白的心里话。

 

 

 

黄少天听叶修提前那些往事,只觉脑中一片迷乱,不知是何滋味,只感到一颗心跳动不已,比平日里快了不只十倍,面上身上更是燥热不安。此时此刻,想要毁弃约定夺门而逃的,反而是他自己了。

 

 

 

忽闻屋中有尖利破空之音,黄少天心中一惊,正要本能跃起,这才想起他与叶修二人腰带缠在一块,根本来不及躲避。他身体不动,手脚并用,一脚踢开飞刀,双掌接过接踵而来的石莲子和飞蝗石,反手一甩掷向屋外,但听一阵哀嚎,紧接着又是一串杂乱狂奔的脚步。黄少天松了一口气,方吐出口中衔着的铁弹丸。正要说话,就感到一个宽厚躯体翻身覆到他身上,叶修大叫:“少天小心!”一声闷哼,竟然受了伤!前后两波偷袭,快如闪电,只在须臾之间。

 


 

黄少天吓了一跳:“叶修你怎么样?”他掏出腰间匕首,割开二人腰带交缠之处。拿灯过来却不见外伤?叶修哼道:“把我外衣脱了。”黄少天依言,手忙脚乱扒掉叶修衣服,仔细再瞧去,原来是三根细若蚊蝇的细针,大半已没入肉中,看那针的颜色,还好并未涂毒。

 


 

单论武功,黄少天未必输给叶修。但叶修闯荡多年,却比黄少天多了一份经验,虽闻窗外脚步远去,仍是警觉戒备。蜂针极细,若是单发二三枚,未必能令叶修察觉,但那人求胜心切,以为趁着第一波攻势结束,可以捡个空档便宜,不想叶修更加精明,他越过黄少天时,已运了全身内力,以求震落飞来的银针。可是那人武艺不到家,一把发出,竟有先后而至,这才能有三枚刺中叶修,也算是误打误撞乌龙了。

 


 

黄少天将叶修扶起,二人正面对坐,运起内力,连发三掌,才将那三枚蜂针推出叶修身体。

 

 

 

黄少天道:“你看看你!你不欲呼风唤雨,风雨却自来寻你!马失前蹄了吧!”

 

 

 

叶修惨然一笑,摆手道:“刚才的话,你都听到了?”

 

 

 

黄少天面上燥热,转过头去:“我呸!你在胡说什么……我可什么都没听到。”饶是他口舌伶俐,也不知该如何接口。忽又记起一事,又怒推他一掌,调转话题,“那你搞什么不告而别,退隐江湖又算怎么回事?”

 

 

 

叶修哎呦叫了一声:“退隐江湖是真的!不告而别是真没有,不然你以为你能找到那些线索吗?”黄少天听他一说,确是如此,依照此人狡猾不羁的性格,应该是悄然隐退,而不是搞什么轰动武林的金盆洗手大会。

 

 

 

叶修伸过手来,黄少天也不躲,任他握住,又见叶修笑盈盈地望着他,眉毛一动:“那这次的武约还算不算数了!”

 

 

 

叶修道:“算数啊!但是我受伤了!难道剑圣大大要趁人之危?就算赢了一个受伤的人,也没什么意思吧?”

 

 

 

黄少天:“……”

 


 


 

第二日,二人醒来已是日上三竿,黄少天接到本门密信,派中长老有急事召他回去商议。

 

 

 

黄少天将信件收好,他托店家买了的马已在门口嘶嘶鸣叫。黄少天走到门口停住,忽然回头,阳光之下他灿然一笑:“老叶,养好伤,洗干净脖子!等我来赢你!”

 


 

叶修也笑:“放心吧!这次,换我来找你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*今天从硬盘黑洞里挖出一个开头,趁着放假就放飞了自我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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