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里馆

林敬言足底踏上坚实地面，从怀中掏出火石等物。咔嚓数声，火星飞溅，一蓬幽蓝火光已在他手中发烛上跳跃燃动，他抬了抬手向前方照去。

霸图四人落身位置是一石厅，约莫只得上方赌厅面积十分之一，空无一物。前方唯有一处通道，狭小悠长。林敬言手中光照有限，只能照见前方十步模样，又不可使张佳乐轻易再投弹药，且不说不知洞内是否布有易触发的凶险机关，这楼中楼本为空洞，稍不留神便有塌方的忧虑。探路不成，万一炸得自己人灰头土脸，岂不难堪至极。

林敬言手里那武器利若鹰爪，又有雪蚕丝作链，远近攻守皆宜，可谓无比趁手。他将火折子传给前方的韩文清，自己则亦步亦趋跟在最后。

韩文清接过照明物，正要向前迈步，又被林敬言一声“且慢”唤得停了步伐。

三人看向林敬言，他目光四处流转，片刻方道：“前方路窄，小心足下。”

他入霸图时日最短，却与门中其余人关系极好。韩文清性情刚硬易怒，张新杰淡漠冷然，张佳乐张扬跳脱，倒是林敬言最为随和，见人总是淡然一笑，从无架子，极好相处。每有异议事端，亦多是他从中斡旋，深得他人信任。

但你若因此只当他是软柿子病猫，只怕就要吃够一夜八荒的苦头。

他将手里缠绕的雪蚕丝微微松开些许，使铁爪伏于肩头。从嘴角咧出一个笑容，道：“我师弟非但擅长偷梁换柱，还精通埋布陷阱，这种地形他一定不会放过。”

身在霸图，仍称呼方锐为师弟。

他的笑并不自在从容，僵硬，勉强，泛上苦涩滋味，是又想起还在呼啸谷的旧日时光。

那处遍地蒿草灌木，极为荒僻。山峦之间空隙甚小，狭长幽深，常年有大风灌入，呼啸入耳，当地人便唤它作呼啸谷。

林敬言生在那处，是师门大弟子。寒暑十八载，每日领着师弟们在明净溪水旁打拳练武。至成年那日，师傅笑眯眯领他进后山秘洞，将师门宝物“三打”交给他，嘱他胸怀正义，光大呼啸。

他问师傅“三打”是什么。彼时祖师案牌上烛火跳耀，炽热明亮。

打奸，打邪，打恶。那言语悠缓喑哑，却在洞内激荡徘徊，碗中清水晃碎白发老人的倒影。

林敬言便带了三打出谷，在师门其他弟子协助下建了呼啸堂会，遍布四海。他年纪轻轻，温和斯文，一派书生样貌，手上功夫却已臻化境，曾被誉为金陵第一打，引得浪人纷纷来投。从此江湖有了一个关于呼啸的传奇。

直到某日风云变色，呼啸易主……

他手中再无三打，孤身漂泊，心如死灰，仿如线偶。机缘巧合得霸图人相助，且奉若上宾，终将他说得入了霸图门。

初入蒙土那时被方锐突袭，他得遇故人实是又喜又惊，怕小师弟误入歧途，相助恶人。如今看来，方锐脱离呼啸后是跟了叶修，想必那一身奇异充沛的内力也与昔日斗神脱不了干系。叶修此人亦正亦邪，但对身边人却是好的。想到此处他又心下稍有宽慰，面上神情亦松动缓和。

四人小心前进，沿途果见不少暗钉和铁蒺藜。乌黑幽暗，只埋在同样漆黑的石板中间，露出点点银光。洞穴根沿还零散扔了些特制的捕兽夹，只半个巴掌大小，应是叶修一行人逃脱之时随手布下。

他们心下暗道好险，若无林敬言提醒，这微末火光下，只怕众人眼光都要胶着在通道两侧所绘壁画之上。

菊黄莲白，海棠簌簌，浓绿枝叶衬出百花娇艳，更有蜂飞蝶舞，春情暖意扑面而来。绘师工笔逼真细腻，犹如置身仙境花园，令人见之忘忧。

张佳乐见张新杰回头看他，便点了点头。他到此时已十分确定，这地下赌庄是百花教在蒙土城内的接头暗所。赌庄鱼龙混杂，最能掩人耳目。既是如此，这密室内置机关如何，他心中已有十分把握。

沿途并无血迹，连机关都未被触发，可见定是叶修提前探过。

林敬言出言询问：“如何？”

张佳乐微微一笑，面色得意：“这却不可说。跟我走便是，管叫你们手到擒来。”他虽脱出百花，却并不愿透露详尽信息。

只领着韩文清三人也避过那许多复杂机关，安然穿出。

出口处是一圆形石厅，然另有四处洞口环墙而开。中央摆了一方石桌，两排石凳，应是作密会议事之用。

此处是按百花教内秘图建造，以中心为蕊，绽出五穴，各处机关并不相同，更能随意控制尽头石门，变换出口。危难时分可扰敌方向，拖延时间。

张佳乐双眼灵动，举着火光将其余四处入口查看了一遍，才在其中一处停了下来，自信满满地道：“叶修他们走了这条路。”

三人只道他又有什么不可说的机关玄机，也不便多问，只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。

张佳乐见无人发问，大感无趣，摊手道：“你们那是什么表情？”

复又退回到三人面前，凑上前去眨眨眼：“我可不是蒙的！其实……我在那包袱上放了点东西。你们仔细闻闻看！”

“……”

张佳乐说的东西，料想是追踪用的暗香一类。包袱内原本装了浓郁无比的孟婆香，这些许粉末洒落其上根本难以察觉，但奔跑途中定会掉落。张佳乐精于此道，在几个洞口之间稍作走动已是了然于胸。

他走到石桌前方，以手探入，也不知手里如何动作。待得撤手时，已是情不自禁笑出了声。

这下便真真如瓮中捉鳖了，终于有机会制住叶修一雪当年之耻。一想到那人半生猖狂，简直想拍手称快！